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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识桑榆再无华阴

佚名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心魔蛊惑我,天上人间已没有我的容身之处,那就下到业狱里去,世间再无华阴上仙。谁丢弃你,就杀了谁。我要入魔。我想入魔。我就要往下坠,周身却灼烧起来,烫得我从昏睡中醒过来。这是一间破庙,风呜呜地吹进来,正中却摆了一尊神像,我怔住,供奉的是一位青衣罗裙的女仙,眉间一粒朱砂痣,分明是我,这世间居然还有我的一间庙。

主角:桑榆华阴   更新:2022-09-13 07:3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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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桑榆华阴的其他类型小说《只识桑榆再无华阴》,由网络作家“佚名”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心魔蛊惑我,天上人间已没有我的容身之处,那就下到业狱里去,世间再无华阴上仙。谁丢弃你,就杀了谁。我要入魔。我想入魔。我就要往下坠,周身却灼烧起来,烫得我从昏睡中醒过来。这是一间破庙,风呜呜地吹进来,正中却摆了一尊神像,我怔住,供奉的是一位青衣罗裙的女仙,眉间一粒朱砂痣,分明是我,这世间居然还有我的一间庙。

《只识桑榆再无华阴》精彩片段

我有心魔了。

从前昆仑学艺时,我最骄傲的就是一身血脉纯净,修仙最怕有心魔,师父十分欣慰地摸着我的头说,我们华阴最不用担心心魔了。气得总爱和我比较的小师弟长辛直跳脚。

心魔幻化景象,重现了这一百年里的故事。

一百年前我为苍生身死后,人间仍然瘟疫横行,他们让桑榆拿了我从前拟好的药方和仙草,现了真身赐福人间,颤巍巍的人群跪着山呼仙子。我看见蓬莱岛上再没有我的宫殿,母亲在那株花树下为桑榆梳发,我从小出门学艺,又因为我父亲的事情和母亲有颇多间隙,她那般和蔼模样,我很少见过。

人人都说华阴虽好,总归冷淡寡情了些。可世间真情都要哭着喊着表达出来才真吗?

桑榆性子比我活泼许多,一双圆眼像水一样润,她不爱练功,不像我一样总是苛责弟子,带着我的小徒弟游山玩水,用那双眼睛看行川君,他便也柔和了眉眼。此前说要挑断我手筋的长辛,幻境里不过是个顽劣的少年郎,经常戏弄她,看她被气得跳脚的模样哈哈大笑。镇守魔渊的重光上神也为她的精灵古怪折了腰,先后追求她。华阴渐渐不再被人提起,不知是怕提起来伤心,还是忘了。

我眼睁睁如同局外人一样目睹桑榆发现自己是替身,砸碎了九重天上所有有关华阴的东西,一群人又哄她追她,纠纠缠缠许多年,像闹剧一样又重归和乐关系。

多年过去,兜兜转转竟然是我道心不稳,滋生阴暗。一百年对于神仙来说不长不短,梦里醒来,发现自己一生所经营,都让给她人了。

人间再没有供奉我的庙,都换上了桑榆的塑身。和普通神仙不同,她的塑身笑盈盈的,一点也不像我的那样清冷。来祭祀祈福的人很多,在我不见的百年里,他们找了别的神明来信奉,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我怎么没有恨呢。我恨不过一百年,我的信徒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我为那一巴掌而感到十分地耻辱,它嘲笑我,华阴,往日你所珍惜的也不过如此,低廉得换一个人照样可以。

心魔蛊惑我,天上人间已没有我的容身之处,那就下到业狱里去,世间再无华阴上仙。谁丢弃你,就杀了谁。

我要入魔。我想入魔。我就要往下坠,周身却灼烧起来,烫得我从昏睡中醒过来。

这是一间破庙,风呜呜地吹进来,正中却摆了一尊神像,我怔住,供奉的是一位青衣罗裙的女仙,眉间一粒朱砂痣,分明是我,这世间居然还有我的一间庙。

神像下还跪了个身影,他微仰着头,高束的头发垂在身后,玄色的衣摆散在地上。他置身于破落中,我看不清面容。

只见神像面前一炷香,庙宇旷大,他是我最后的信徒。

我艰难地起身,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只是看了那个背影,像是我某一日经乘暴雨躲进了青檐。我吃力地走过去。心魔横生之后,我本就残存不多的神力更是紊乱,只是帮一个凡人实现愿望应该还是可以的,就当是我入魔前最后一点心善。

风吹幡动,我慢慢往前走,跪着的青年脊背挺直,几缕青丝散在利落的下颌线旁边,脸色尚且苍白,冷淡里掺了分拒人千里之外的倦意。我曾见过很多拜奉我的人,没有一个不是虔诚俯首、战战兢兢的,唯独他姿态矜傲,然而看着不知道怎么,无端让人觉得——他就是我最忠诚的信徒。

「你许的什么愿?我——」我看清了他秾丽的眉眼,剩下半句却再也吐不出来了。这人我认得。一百年前九州地裂,我曾见过他,鬼都和魔域共奉一主——姬珩。

我于是改了口:「你怎么在这?」

姬珩站起身来,把手上的香火插进炉里,又见我那尊神像的足沾了灰尘,伸出手拂去,他的手生得好看,只是这般细致地落在足边,无端生出些温柔旖旎。只是见他转过头来,却对我这个本尊似笑非笑,说的话也不动听:「华阴上仙,还没死呢?」



一百年的情况,我于世间不甚了解,从婴便细细和我说尽了。他说一百年里,八荒其实太平,但是族内的天仪却时不时出现紊乱,恐怕这天下太平是假象。

我想了想,安抚地摸了摸从婴:「即使百年前浩劫再现人间,我也会护好蓬莱。」骷髅鬼看着我抚上他发间的手,不大高兴地冷哼了一声。

只是我本入了魔,不好再待在蓬莱。我走的时候,从婴追出来,眼角带了红,欲言又止:「上仙入了魔,想必十分不好过。」

我想了想,才慢慢道:「我入魔不过是为了除去心魔,我从前想着入魔必定下贱羞耻。可有人为我立了一座庙,供的只是华阴,不论我是仙还是魔。我只需知道,我仍是华阴,其余的又有什么关系呢?想明白这一点,我在魔界过得也算快乐。」

我只需明了,三界中还有一处我可以依靠。

从婴怔住,我却已经越在冥海之上了。小骷髅鬼歪着脑袋,神情瞧起来几分愉悦,只是不如从前憨傻可爱。我问:「小鬼,你怎么不把头摘下来当球踢了?」我见过许多次他这样自娱自乐,只是从界碑带他上路来,他便不那么活泼了,懒洋洋的,偶尔说话也带着散漫。

我明明白白地看着他的莹白骨架僵住。

「想必是人多太紧张了,不好意思踢。」小骷髅头顿时点了点头。

我恍然大悟:「那就等会儿越了冥海落了地,你再踢吧。」

这时候万丈金光都已经退却,想必驾着金乌的仙子已经归去,天地暗淡下来,然而这冥海上却升起千万荧光,蓬莱胜景之一,仿佛漫天星落此间。

我置身其间,不知道为什么失了力,从空中往下坠去,无数荧光从我身边交错过。

我往下坠,有只手揽着我的腰悬住,小骷髅鬼已不知踪迹,取而代之的是玄衣黑发的清俊魔尊,从喉间往上看,一张脸乃是水底之月般动人。荧光落在他漆黑的眼底,冥海之上的,唯有我二人。他把我压向他,伸出指尖抬我下颌,眼角生出艳绝惑色,他说:「华阴。你要本尊把头摘下来踢给你看,是也不是?」

明明是这样旖旎的场景,他说话却是给我听出了一分咬牙切齿。

我故作讶异道:「欸,我的小骷髅鬼呢?怎么变成了一个大魔头?」

姬珩凑近我,唇色惑人,抬眼可见他长睫历历可数,他吐声:「被本尊吃了。」眼底到底还是添一分羞恼,「你什么时候看出本尊……」

看出你装成了那只蠢骷髅么?天底下哪有拽成那样的骷髅呀。

我唔一声,却不得不笑盈盈道:「白檀落雪这样的味道,唯有你有啊,魔君——」

他勾了唇,眉角漾开一点笑意,他垂眼瞧我,在我耳边喊了声:「姐姐。」我顿住。

二字缱绻,吐气低沉。明明他扮作骷髅时也这样低着声音说话,只是感觉却是十分不同。绵痒地吹在心上。

他再近一分,眉眼秾丽得让四方失色,我怔住,他把一朵淬骨花反簪在我的发间:「这花还是你戴着吧。」

我问:「我年少时曾路遇凡人欺辱妖鬼,他问我天道是否公正,我说天道不公,但我公正。那半妖半魔的少年是不是名唤姬珩?」

他说「是」。

我问:「百年前我以身殉天,是你保全我的躯体,为我收敛四散神魂的吗?」

他说「是」。

「华阴。我等你很久了。」他叹。

从你尚且不知道的时候开始,高楼起了又塌,寂寞地等了你,好多好多年。



人间秩序已不可控,地裂里爬上的怪物不仅吞吃人,还带来极毒的疫病,人间如此大难,九重天的仙君本不该坐视不理,可是他们发现,这疫病竟然连仙君都不放过,对策想不出,便只好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看这世间诸般苦痛。

只是火究竟还是烧到了九重天,原本清澈无比的天河淌着黑气,这帮子仙君也不得不操劳起来,才发现长辛早就入了魔,而桑榆更是惹了祸,不知道躲藏到哪里去了。九重天像是突然从蛊惑中醒来一般,一个个哭哭啼啼地跪在鬼都外,喊着求华阴上仙原谅。

我奇怪道:「我已入魔。世间哪有什么华阴上仙?」

许久不见的行止君却苍白一张脸出现在我的面前,反手给我看一株如玉般玲珑的花,株上并蒂两花,他说:「此名两生花。花开两朵,一黑一白,桑榆之地的蛊药,自己吃了白花,再把黑花磨粉倒入天河水,便可达到蛊惑人心的作用。桑榆,便是如此,日复一日地控制了我们。」

他几近痛苦道:「华阴,我本意并非如此。」

姬珩却轻笑:「并非如此么?她被带回九重天的时候,想必也还没用这花,谁逼你们找替身了吗?」

他上前两步,一簇白火在他指尖将燃未燃,压着怒气:「我侍奉的神明,我掌心的小姑娘,你们怎么敢这样对她?」

行止君别过眼去:「我心中信念不稳,总归是我的错,没认出长辛早已入魔,寻了替身替你,待我解决眼前大患,便自去仙骨,向你赎罪。」

姬珩便懒笑道:「你尚且不知道能不能在这场浩劫中活下来,死了谁来给我们华阴出气,你不如先断一指,聊表心意。」

行止君咬着牙,倒也不磨蹭,用他的本命灵器斩落一指,颤着和我说:「千般原因,皆是我起了个错误的头,让桑榆来替你。华阴,抱歉。」

诸般痛苦,抱歉二字不能补偿,但他也只能说一句,抱歉。



我拢共活了六百多岁,三界泾渭分明,仙界我熟,人间只有大灾大难时我才去,唯独这魔界,我是半只脚都没踏进来过。

其实,早在一百多年前,我就听过姬珩,魔界从老魔王老了就开始乱,式微不是几十年的事情了,直到横出了一个姬珩,像是从业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先夺了权,再并鬼魔二域,原本乌烟瘴气的魔界在他治理下倒是焕然一新,大抵不听话的不是灰飞烟灭就是永囚魔渊了。他成妖魔共主的时候,我恰好成了上仙。

百年前九州地裂,凶兽涌现,无数怪物从深渊里爬出,我以身死为代价,封住了祸源,那一次我才见到姬珩,苍白冷倦的青年踏业火而来,垂眉如佛子,狠戾却如修罗。百年后再见,却是他于我的庙中俯首,为我亲自插上一炷香。

我从前听闻妖鬼性恶,想必魔界必然腥臭不堪,没承想民风居然挺淳朴,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竟然开满了神桑花,长风吹过便是轻盈的香。给我摘花的小鬼头是只骷髅鬼,爱把自己的脑袋摘下来当球踢,模样憨头憨脑。

我接过他给的花,一蓬蓬缀着浮光的花,我向来喜欢神桑花,想了想问他:「小鬼,你有什么想要吗?」

他的骷髅头歪了又歪,好半天才说:「我想看一点点的阳光。鬼域好冷啊,姐姐。」

他又添上半句:「这么冷的鬼域,你还要来,仙界比这里还冷吧?」

我还没回答,小鬼头就被一阵风吹出去滚了好几圈,我回过头,正好看见姬珩冷笑着,一双眼狭长:「我种的花,华阴,你怎么不问问我有什么想要的呢?」他垂着眼看我,学着那小鬼头,吐出两个字,「……姐姐?」

声音低沉,像清泉流石,我耳根一烫,蹙眉说:「你乱叫什么?」

他冷嗤一声:「怎么,这姐姐倒是单他叫得,我叫不得。瞧瞧,我费尽心思才能在这废壤之上种下神桑花,倒是我的不是了。」

……阴阳怪气的。

我轻声说:「其实我也给不了你什么,我入了魔,恐怕还没有你修为深厚。」

我因恨入魔,修行总归比从前顺畅,然而姬珩的修为才是真的深不可测。

姬珩转过身去,面朝这一片昏暗浊气里孕生的魔界,神桑花的浮光被风吹起,半侧的脸弧线优越,他抬起下颌:「不。我要的,只有你能给。」

「仙界中多有道貌岸然之徒,妖魔也并非都是穷凶极恶,世道欠我一分公允,也欠你一分公允。魔界冷太久了,也该迎烈日照一照。」他半侧过脸过来,我以为他想碰上我的脸,却只在我眼前停住,摊开手来,是一簇飞扬起来的神桑浮光。

浮光破碎开来,化成千万点。他的眉眼这样看才更为清绝,偏偏还藏一分妖鬼的惑人。

若世道不公,那就撞个头破血流来求一份公允。管他是仙是魔,是鬼是人,我唯知晓一点,我是华阴,蓬莱一脉的华阴。

他弯了唇角,却含戏谑:「是不是?」

我轻声说「是」。

故而,我也得去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譬如蓬莱岛上,我父亲留下来的秘宝。有些人与物我不要了,但有些东西,我半步都不会退让的。

我离开魔界的时候,被一路塞了不少瓜果,魔域灵气匮乏,不是山川灵秀钟爱之地,但是这些瓜果长得却喜人,水灵灵的艳丽。

我正咬着一粒殷红的果子路过界碑,界碑再出去,就离开魔界了。我回首望了望这沉在混沌里的魔界,就准备离去,却感觉我的一截青袖不晓得被什么东西轻扯了一下。

我低下头,一个圆头圆脑的骷髅小鬼就在我的腿边,微微仰着头看着我。身上的骨头莹亮如玉,看起来精致又漂亮。只是不晓得为什么这样站着少了之前的一分憨傻,多了几分散漫矜贵。

它扯扯我的袖子,微哑着声:「姐姐。」

我十分诧异:「你跟着我一路到了这吗?」

它却不回答,小小一只仰着头,答非所问:「我想看一点点光。」

我咽下甜津的果子,这才想起来,好像上回它送我神桑花的时候,我一时高兴确实是答应了它这个要求,我有些赧然,我向来言出必行,只是今天此行,并不是为了游山玩水。我递了两个红果子给它,摸了摸它莹润的脑袋:「下次一定带你去玩。」

它恹恹地低着头,轻轻说了声「噢」,拉长了失落感。

我走出去几丈,又回头,还见它的小爪子捧着两粒红果子,骷髅脑袋垂得低低的,看起来十分不开心,孤零零地立在界碑旁。

我心里一动,叹了口气,朝它招招手,小骷髅鬼走过来,沿着我的手臂十分顺溜地坐在了我的肩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倚着,散漫的神情和姬珩有一拼,方才那股可怜劲真是一点也看不见了。

小东西……变脸还挺快。



我唔一声,却不得不笑盈盈道:「白檀落雪这样的味道,唯有你有啊,魔君——」

他勾了唇,眉角漾开一点笑意,他垂眼瞧我,在我耳边喊了声:「姐姐。」我顿住。

二字缱绻,吐气低沉。明明他扮作骷髅时也这样低着声音说话,只是感觉却是十分不同。绵痒地吹在心上。

他再近一分,眉眼秾丽得让四方失色,我怔住,他把一朵淬骨花反簪在我的发间:「这花还是你戴着吧。」

我问:「我年少时曾路遇凡人欺辱妖鬼,他问我天道是否公正,我说天道不公,但我公正。那半妖半魔的少年是不是名唤姬珩?」

他说「是」。

我问:「百年前我以身殉天,是你保全我的躯体,为我收敛四散神魂的吗?」

他说「是」。

「华阴。我等你很久了。」他叹。

从你尚且不知道的时候开始,高楼起了又塌,寂寞地等了你,好多好多年。

这三界突然从哪一天开始乱了,也许是从第一只被镇压于魔渊中的魔物窜逃开始,也许是从南荒诸岛上一个灵境莫名枯竭开始,也许是从人间第一个被疫病感染成活死人的案例开始,三界震鸣,大家都知道,百年前的浩劫,恐怕又要再来一次了。

一时间竟然人人自危,风声里都带着紧张的气息。毕竟百年前那场浩劫,实在是太痛苦了,凡人被摧去大半,仙界许多上古仙君也都夭折在战役中。大地裂开,源源不断的灾祸从裂口爬出,最后是上仙华阴以身封印了裂口,才保住了天下太平。

旁的管不太着,只是深渊里出逃的魔物,总归算是魔界管辖之内的事,姬珩寻迹前往,却许久没能回来。三界混乱,鬼都中却照样平乐,不知道是不是太信任他们的王了。

我想了想,沿着姬珩的气息前去寻他,最终却落在桑榆之地。

是桑榆的故乡。

这地在仙界实属荒僻,从婴他们出身蓬莱,瞧不上桑榆其实也正常。这里向来是罪仙和不入流的仙子放逐之地。这块灵气低微不说,连日头都只愿意在日暮时降下一分热。

我穿过桑林,看见被追寻的那几只魔物倒在地上,魔的内丹被极血腥地剖出,却没看见姬珩。我四处张望,他的气息却在此处戛然而止。大雾渐渐起来,我置身其中,我听见了声音,祈祷的声音。

以前我嫌人间信众祈福声音繁杂,传到我这里多得听不清。直到我百年昏睡醒来,我的信众都皈依了桑榆,再没听过谁的信奉那样热烈,能再次传到我这里。

可是那个声音在我心头响起,没有痛哭流涕,没有急切绝望,他只是平静地喊一声:「华阴。」

我道,我在。

他应了声,便再也不说话了。像是知道我在,我在就会来。

雾更浓了,我被扯入了旧梦中。天旋地转之后,我才堪堪落定。雨下得淅淅沥沥的,我低头看自己,却发现我拿的是我少年时用的一把剑,腰上佩了花里胡哨的穗子与铃铛,这是三百岁时的我,仙术初成,下了人间来积攒功德。

他被扯着头发拖拽,他被绑着石头沉塘,他被刀戈刺割,他生来半妖半魔,游荡于人间,被怒骂被憎恶,可他说他什么都不曾做过。这是年少的姬珩。诸多场景如游梦般转换,可我却不能靠近分毫。

直到这一次,他们憎恶他不死不坏,要用火烧死这个妖魔。他被束在火堆之中,满身狼狈,湿发遮掩去眼睛,余下面孔却划着深浅不一的刀痕,乌血不停地往外涌。日后连仙界都不敢染指的妖魔共主,谁晓得从前是这样一副模样?人们围着他,大声叫好。却听见他口中喃喃一句,大笑地重复出来:「华阴?谁是华阴?」

我抽出剑,剑光雪亮,冷冷开口:「华阴是他的神。」

他猛然抬起眼,眼睛比火光还要亮。我手腕微转,剑气之下火堆乍熄,围着的人也因此倒下。我把姬珩解救下,他失力地倚靠在我肩头,他说:「世道不公。」

我说:「世道不公,不如信我。我还你一分公允。」

「你是?」

「蓬莱华阴。」

他为我建下第一座庙堂,彼时失意,口气却也猖狂:「此庙不倒,千秋皆然。」几百年过去,我有无数庙宇起来,又被推翻了去,自始至终,原来真的这座华阴庙,再没倒下。



恍惚里见火光纷飞,那年我纵身跃入地裂深渊,以身封印深渊,谁跌跌撞撞来陪我一起坠落,于深渊中不惧魂飞魄散,也要保全我身骨。

此境到此结束,大雾退去,我还站在先前的桑榆林中,身形一晃,却被一只手给稳住了,我抬眼看,正是姬珩,那双眼还像我旧梦之境中所见那般,藏着燎原之火,烧一烧,心也就没了。

他不动声色地垂眼:「我追踪至此,有人引我入了轮回境。」

轮回境已经许久不曾出现了,这种幻境把入境者困在最痛苦的经历里轮回,千百遍轮回后,恐怕连自己名字都记不得了,精气被境灵悄无声息地舔舐干净,入境者少有能够挣脱的。

姬珩凑近,攥着我手腕的那只手愈发烫,眉眼含笑如三月春:「谢谢。我的救世神明。」

然而此刻桑榆之地突然变动,这里的灵气本就稀薄,在一瞬间居然成了干涸的状态,草木枯死,灵物腐烂,姬珩下意识把我揽入怀中,鼻尖都是松檀落雪的清香。

他揽着我的腰御风而行,落地时才见这灵力被吞噬的源头。此地已是透着一股死气,最后一口灵渠中卧着人,乌发在水中浮浮又沉沉,灵气飞速地被他吞噬。

世上许多荒唐事,譬如我去九重天那日长辛污蔑我入魔,又譬如我眼下所见真入魔的人却是长辛。黑白颠倒,原来是这样简单的事情。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极费力地睁开眼,诧异过后,却笑了起来,长辛费力地抬起手,像是想要触碰我。姬珩冷笑一声,长辛的手便软绵绵地瘫倒了下去。

长辛闷痛,却还是扯着笑:「啊,被你发现了。师姐。」他喊的师姐二字我听得实在粘腻,他又睁大了眼睛,打量了一下我,捂住了眼睛,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看他发疯发了好久才停。「原来师姐你也入魔了,既然如此,我们也都一样了。」

我微俯下身,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告诉他:「我和你不一样。」

他仰着头看我,笑意凝滞:「果然是师姐。不论做上仙,还是入了魔,都是这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我都是你脚下的淤泥作衬,你这样清白,真是看了让人想拉你下来一把啊。」

「所以你就带了桑榆回来,所以你就想断了我的筋。」

「师姐,你错了。桑榆总要回来的。可是师姐,像你这样顺遂的人,我这样不幸的人只是忍不住,想让你吃一些苦头罢了,可谁知道,你入了魔,如今在我面前还像从前的天之骄子一般,真是令人难过。一百年里,九重天最记挂你的人可是我。」

他微弯了眼睛:「总算是我对不住你一次,那师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预感到那秘密会不怎么好听,下一瞬松檀落雪的味道传来,姬珩捂住了我的耳朵,他垂眼看向我,眉眼像融了雪,不好的事情不听,不好的事情就不看。我覆上他的手,指尖微凉,然后移开,我说没事的。

长辛说:「师姐,你知不知道,你还有个妹妹?」

我反手一掌就打在他心口上,长辛本就受伤,无力回击,吐出一口血来,却笑得闷咳起来。

华阴,你知不知道,你还有个妹妹?

我转身想走,却失力地要跌倒,胸腔之中充盈着恶心感,我被人揽住,我攀紧了他的脖颈,像是那日他背我走过长街时搂得那样紧。其实我也是有父亲的,上一任的蓬莱岛主,只是母亲与人私通,父亲一怒之下远去八荒开拓,却丢了性命。也是那一年,我年少自请离家,去了昆仑学艺。

我道世间怎么有人和我生得这样相像,我道桑榆未见我一面却能恨我成这样,我道阿娘半字也不愿意为我辩驳,我道遂羽欲言又止说桑榆本该和我一样的,原来如此,我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在众人以为我身死后被带回,可怜她几百年的飘零,终于有了着落。

故而,从我初回九重天开始,不是没有人知道我的委屈,可是桑榆那样脆弱,受了那样多的苦楚,我退一退,让她高兴些,总是好的。

我干呕出声。姬珩半揽住我,我难受地弯下腰,他喊我的名字。

「华阴。」

他说:「我在。别怕。」他往我脸上擦过,我才发现,我落了大滴大滴的泪。他放轻了声音,又重复一遍,「别怕,我在,我陪着你。」

「真心错付从不必伤心,并非他们值得,而是因着你很好。」

我站稳之后,他的眉梢挂上十二分的戾气,黑云压山,他走到长辛面前,伸脚把他踩进泥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笑道:「旁人见了月亮只会心生仰慕,有人却非要拉着月亮一起入淤泥,却连倒影也捞不着,今日我只取你半条命,剩下半条也不归你,归华阴。她什么时候爱取,就什么时候取。」

他挥手就是一朵白火,落到长辛身上,轻盈地灼烧着,他在泥里翻滚,连叫喊声都被吞进火里,瞧着都是透骨的疼痛。

姬珩十指扣住我的手,他说:「我们回家。」

我轻声问:「你怎么能拉你神明的手。」

他俯下身来,伸手轻抚我眉间一点朱砂痣,带了点散漫笑道:「本君是魔,平生所愿不过是亵神。」

他吻上我的眼角,舌尖微润卷去我将落未落的一滴泪。他凶起来:「不许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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