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抬着轿子走了很长时间，很久很久，但当江翎悄悄拉起一角的盖头往外看时，他们仍旧在树林里。
阵阵阴风吹过了树梢，将稀疏的枝丫上缠绕着的几缕红布掀了起来。
大概是在那个鬼宅里睡死了，在往阴间走吧……
江翎放下盖头，闭上眼，理了理思绪。
……
江翎月叹了口气，微微仰起头靠到了椅背上，等待着，放空……
他能感觉到，他们又走了很久，很久很久，还是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他又忍不住解开了盖头的一角往外看。
不看还好，一看周身一抖
——熟悉的红布再次映入了眼帘。
这条系在树枝上的红布在刚刚他掀开盖头往外看的时候出现过。
江翎敢肯定，这绝对是刚刚他们经过的地方，因为他对树底下的半块人的头骨和一个写着“叶”字的一小块石碑印象尤为深刻。
……
几个纸扎的假人，抬着他的轿子，在深林里兜兜转转，遇上了鬼打墙。
……
但好像哪里和刚刚不太一样……
不，不对……江翎瞳孔缩了缩。
——人头骨的方向不对。
石碑还是刚刚的石碑，连缺口位置都一模一样，骷髅头本来是朝向墓碑的，但当江翎第二次看过去时，正好和那骷髅对上了视线——前提是如果它有眼珠的话。
江翎想再看一眼，可轿子却被晃了几晃，搁在了地上。
“小姐，我好像说过，不能掀盖头啊……”
前面的纸人探进半个头，江柒月这才认认真真把这人打量了一番。
纸质不怎么样，目测还不如学校发的草稿纸，细细看起来，眼珠的做工倒是精细得很，目光虽然没有人气儿却有神，这才导致江翎第一眼看到他只觉得怪怪的却说不出哪里怪。
见江翎不说话，纸人抬起他已经被磨薄还有些枯瘦的手伸了过来。
江翎打了个寒颤，躲开了。
纸人抓了个空，发黄的眼珠僵硬地转到了江翎身上，又伸来手。
轿子外的几个纸扎人也从窗户外伸来了手，喉咙里发出了些叽里咕噜的怪叫。
江翎扯掉盖头拔腿就想往外跑，却被堵住了出口，一番激烈的缠斗后，轿子不堪重负地晃了晃，朝一边倒了下去。
“轰——”
江翎抓准机会，脱了高跷般奇形怪状的绣花鞋，往身后跑去，纸扎人紧随其后。
虽说是纸糊的，速度却是一点不输成年男性，没几步就撵上了江翎。
江翎一边绕树一边蹲下身，堪堪躲过了凌空伸向她的一爪子，随手在地上一摸，捡了个类似石头的东西想都没想就扔向了离他最近的纸人。
扔出去的一刹那，他总算是看清了自己扔了个什么东西。
——那块邪门的头骨，就这么被他甩手扔了出去，砸中了纸人，将打头的纸人的身躯砸出了一个窟窿后落在了地上，又慢慢地，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转向他。
纸人被砸后就莫名消失了，月光透过树枝，碎银般撒在那半块头骨上，阴森森地可怖。
江翎起了一身冷汗，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却撞上了一棵树。
然后，“树”动了。
江翎瞪大眼抬起头，往后退了两步。
——这不是树，而是一个身着红色婚服的人，而且和他身上的明显是一套，他的衣摆上绣着一只凤凰，而那男子的衣摆上盘踞着一条金龙。
男子束着高马尾，皮肤很白，是属于死人的那种白，刘海遮住了双眼，只露出一截高挺的鼻梁和毫无血色的薄唇。
江翎撞了人，正欲道歉，却被男子用食指抵住了唇。
“嘘……”
声音轻飘飘地，像是很努力地从肺里呼出来的。
江翎忽然就不敢说话了，他总觉得，若是连喘气声大了些都会伤着这人。
男子丝毫不在意江翎的反应，就这么拉起了他的手，牵着他一步一步往林子里走，慢慢地，一步一步，仿佛与世无争……
他的手也同他露出的脖颈那样白，却是透心地冰凉……
江翎被他牵着，那群纸人走了几个世纪没走完的路，他就跟着自己的“郎君”，没几步就走到了尽头。
林外，月光如流银倾泻，撒在草地上，映出了一高一矮两个山崖高处走的两道人影。
纵使走的很慢，遥远而又陡峭崎岖的山路对于江翎来说，还是困难了些，加之在刚刚的缠斗中脱了鞋，没走多久，就开始喘起气来。
鬼新郎似乎觉察到了江翎有些跟不上，很耐心地停了下来，轻飘飘道：“不好意思，我一个人抬不了花轿……”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内涵他娇弱，但江翎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能从眼前人绷直的唇角的冰凉的面色语气中读出来这人若有若无透露出的一丝自责。
江翎有一瞬间觉得，他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他还没说话，鬼新郎又开口了。
“还是我来背你吧……”
“不不……”他赶忙拒绝道。
总不能真的让这么个病秧子背他。
但病秧子好似没听到一般不由分说地将江翎背了起来，继续沿着崎岖的山路往上走，一步一步，比先前更慢，更稳地踩在山间的月光上，踩过了泥泞，却不沾染一丝灰尘，绣花鞋底仍旧是雪白的，好似不食人间烟火。
也对，毕竟他本身就不是活人。
江翎在泥土中滚了一遭，白袜已经变成了黑的，裙摆也脏得一塌糊涂。可靠在鬼新郎身上，却不沾染他。
渐渐地，江翎不再那么怵他了，毕竟说到底也是自己的新郎官，虽然是死的，但待自己也没有恶意，或许他就是副本中那个帮助玩家获取线索的NPC。
他看着眼前人苍白的侧脸，突如其来的，他很想让这人活下去。
哪怕放弃他的一切。
旋即，他又自嘲地弯了弯嘴角。
居然为NPC担心上了，真是没救了。
……
大概是副本铁律又生效了，江翎眯了眯眼，感到了些困意，便将脑袋微微往一旁靠了靠。
鬼新郎脚下顿了顿，便又恢复了先前的速度继续往山顶走，只是走得更稳了些，怕惊扰了背上的人。
江翎恍惚间好似听到了他几乎微不可察的一声轻笑。
惊起了寂静山林里的几只倦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