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吵闹闹的吹打声由远及近,仿若在耳边一般。
墨兰仿若身在云端,轻飘飘的,晕晕乎乎的。她头痛极了,再听得这样吵闹的吹打声,不由一阵眩晕:怎么黄泉路上竟这么吵呢?
这样想着,话也脱口而出。
但是说出口的,却是娇娇柔柔的年轻嗓音,惊的墨兰心口一跳。
咿!她不是已经身故,怎么还会有心跳?
墨兰努力地想睁开双眼,眼皮却好似有糯米黏住一般,她又是屏息又是用力,几乎用上生娃娃的力气,才能将双眼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满满当当的鲜艳的大红。
红绸囍轿摇摇晃晃,载着犹在晕晕乎乎的墨兰。
宽敞的囍轿里,摆放着枣生桂子四喜果盘、粉彩釉牡丹花瓶、绣着鸳鸯交颈和福禄寿喜纹样的锦缎,无一不是喜气洋洋的好意头。
墨兰怔了又怔,终于醒过神来。
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这件正绿底挑绣花草纹的锦绸嫁衣上。
墨兰当然记得这件嫁衣。
她出嫁时仓促且难堪,并不是如寻常女儿家那样亲手绣制嫁衣,也不是请的好裁缝上门来量体裁衣,而是王大娘子气愤愤地吩咐奴婢去街上随意买的一件成衣。
当时她看着简薄的嫁衣,心中难过酸楚,她好歹也是嫁入永昌伯爵府做大娘子,比大姐姐华兰嫁的还要高出不少,盛家竟然这样苛待与她。
是林小娘安慰她,不要紧,一切都不要紧,嫁衣简薄又有何妨,等嫁入了伯爵府,照样风风光光。
她面上不显,背地里挑了烛火偷偷在嫁衣上又补绣了几朵牡丹,算是聊以安慰,且当做是自己亲手绣过嫁衣了。
但是这已经是三十年之前的事情了。
如今却怎么……
这件嫁衣怎么又穿在了自己身上?
电光火石间,墨兰的脑海闪过一个念头:若非,是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又或者是上辈子的种种只是一场南柯梦?
墨兰并不蠢笨,相反在闺中时,常被盛弘夸赞聪慧。闲下时她也翻过几篇志怪文章,也知晓庄周梦蝶的故事,惊诧过后,很快镇定下来。
她轻轻挑起轿帘一角,看向外面景象。
前世……姑且称之为前世吧。前世她只沉浸于如何攀高枝、嫁高门,执着于些争奇斗艳的事,还真不曾好好观赏这一番市井街象。
果然是好汴京,好气象。
只是,她在心中漾起不轻不重的遗憾:
既要重生,既要梦醒,为何不回到出嫁之前——不,出嫁之前她已经和梁晗做下玉清观之事,再难回首的,若能回到玉清观之前,她还没有把自己交付给梁晗,该有多好!
许是历经前世种种,墨兰的性子变得沉稳不少。即便遗憾,也很快安定下来。
往事已不可追,再如何,总也是伯爵府呢。
墨兰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里,默默盘算着今后的日子。
囍轿吹吹打打得一路前进,很快就到了永昌伯爵府门前。
打轿头、压轿子、递红绸、踩糠米、跨火盆,一系列下轿进门的习俗过完,墨兰终于来到了喜堂正厅上。
盛家嫁女冷清,但梁家娶新妇的排场倒是很足。
汴京城内的高门大户人家,几乎全都来了,此刻大家都热热闹闹地围在喜堂里观礼。
永昌伯爵府的伯爵老爷、伯爵娘子端坐正堂。
墨兰一手牵着红绸,一手拿着喜扇,眼观鼻鼻观心地跟随梁晗站好,并且谨慎地退后梁晗小半步。
却扇、行礼、拜天地;敬茶、改口、受训。
毕竟是吴大娘子亲生的六哥儿娶亲,即便墨兰这个新妇不是她所中意,为了永昌伯爵府的脸面,也为了梁晗的脸面,这桩喜事终归是处处合乎规矩、并无半分薄待的。
吴大娘子终究没有在喜堂上拿捏她,平平淡淡地嘱咐她几句“今后要好好辅佐夫君、和睦贤内、举案齐眉”之类的,便喝了茶,递上一个红封。
伯爵老爷倒是看起来很和善,微笑着喝了茶,递上红封。
观礼的官眷们里,偶尔传出轻微的一两句:
“我听说她是盛家的庶女,为了攀高枝竟和梁六哥私相授受……”
“咿!我道伯爵府怎会娶一个庶女进门,原是先有这样不检点的行迹……”
不过这样的声音很快被热闹的恭贺声所掩盖。
墨兰耳尖,自然听得见这样的闲言碎语。
其实这样的闲言碎语哪里是能消得了的呢。后宅之中,不过是你私下说说我的闲言,我私下说说你的碎语,若要计较,哪里是能计较完的。真是好没意思。
墨兰脸上的微笑不减分毫。
礼毕后,梁晗手里的红绸递给了一旁的喜婆,便要去吃酒应酬。墨兰恭顺地行了礼,跟着喜婆往后宅而去。
永昌伯爵府不愧为传了三代的勋爵人家,府中雕梁画栋、房舍重重,花园假山修葺得更是美不胜收。
墨兰并不再同前世的自己那样,对着伯爵府的富贵贪看,甚至惹得喜婆发笑,让她忍不住对着喜婆发了一通火,形态尽失。
墨兰手里牵着红绸,依旧眼观鼻鼻观心。
不多远就到了六房的正院。
喜婆将她引入洞房,只说了一句:“大娘子且在这儿先等着吧,六哥儿应酬完宾客,自会过来与大娘子行合卺之礼的。”
墨兰放下红绸,忽略喜婆言语之中的冷淡,微笑道:“嗯,多谢你领我过来。今日我身为新妇不便打赏,待到明日我拜会过公婆,会吩咐丫鬟把赏钱送与你。”
喜婆未料到墨兰如此说,脸上笑容加深,回道:“大娘子哪里的话,都是奴婢分内的事儿。”
许是看在赏钱的面子上,喜婆又道:“屋中已备好一桌席面,大娘子若是腹中饥饿,可先吃些再等六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