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你是谁?”秦子湛的眼神定格在唐珉身上,许久没有移开。唐珉还未回答,温灵溪毫不留情地踹了秦子湛一脚。见秦子湛狠狠瞪她,她轻笑一声:“看什么看?看够了吗?本小姐美不美?”“你会后悔的。”秦子湛闭上眼睛。温灵溪大笑:“反正将来要后悔,那我就趁现在连本带利要回来。”她走到梳妆台前,随手挖了一团胭脂,蹭在了秦子湛脸上。她的动作很快,秦子湛根本不知道她对自己做了什么,只感觉到微凉的指尖从自己脸上轻轻划过,如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你干什么?”温灵溪得意:“秦少主,我劝你还是小声点。我想,你也不愿意别人看到你这副尊荣,对吧?”她拿起一面小铜镜放到秦子湛面前。镜子中,秦子湛的脸上红彤彤一片,那样的颜色胜过了二月里的鲜花。顿时,他的脸色无比难看。他明白温灵溪的意思,这小丫头精明得很,她怕他开口喊人,所以先发制人。像他爱面子的人,绝不会愿意让别人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怎么样啊秦少主,美不美?”温灵溪一脸狡黠。唐珉摇摇头,提醒她:“师妹别闹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师兄你真厉害,”温灵溪问他,“你是怎么点了他的穴道的?隔空点穴?”“用石头。刚才我在外面随手抓了一把石头,打算救你出去的时候当暗器用。”温灵溪很满意,她回头,笑嘻嘻地对秦子湛说:“怎么样啊秦少主,服不服气?不服气的话,大可以找我师兄报仇,他随时奉陪。”秦子湛瞪着她,不说话。“你再敢这么对着我看,小心我挖了你的眼珠子!”温灵溪又踹了他一脚。秦子湛栽倒在地,可他无法动弹,只能任由温灵溪欺辱。他的眼神一点点变得狠厉,他说:“我知道你是谁。温灵溪,你最好记住今天。”“乐意奉陪。”温灵溪笑靥如花。唐珉实在看不下去了,赶紧拉开她:“走吧师妹,万一被人发现……”“就算有人进来,该担心的是他。”温灵溪瞥了一眼秦子湛,对唐珉的话不以为意。很不巧,真的有人来了。那人在外面敲门:“少主,发生什么事了?”秦子湛脱口道:“没你们的事,下去!”“是。”脚步声越来越远,渐不可闻。温灵溪憋不住了,终于笑出声来。她一边笑一边对唐珉挤眼睛:“怎么样,师兄,我说的没错吧。”秦子湛气得脸色发青,眼睛里面透出令人望而生畏的寒光。温灵溪毫不畏惧,她走近他,从袖子里拿出匕首在他脸上比划几下,慢条斯理道:“秦少主,你长得挺英俊的嘛,一定迷死了不少女人吧?男人也肯定被你迷死不少吧?啧啧,真是一张祸国殃民的脸!你说,我要是一不小心在上面留下什么记号,那可如何是好?”她刻意加重了“一不小心”四个字,笑得很不怀好意。秦子湛嘴巴动了动,看样子像是想冲她吐口水。温灵溪一点都不生气:“不许吐口水,你要是敢吐出来,我就在你脸上画乌龟!用这个画。”她扬了扬手上的匕首。“你会后悔的。”秦子湛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你就只会说这句话吗?放心,我不会这么做的。”温灵溪咯咯地笑着,“不过我可能会阉了你,看你还怎么风流多情。”“师妹不可!”唐珉急忙夺回温灵溪的匕首。温灵溪说:“我只是吓唬吓唬他,师兄你别紧张。”此时,秦子湛的脸都扭曲了,他一字一句道:“温灵溪,你最好别乱来,否则,就算下地狱我也会拉你陪葬!”“那么——我等你来找我陪葬。后会无期,秦少主。”温灵溪转身。唐珉见她终于肯走了,松了一口气。可在这时,温灵溪又停住了脚步。“差点忘了一件事。”温灵溪自言自语。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扔到秦子湛脸上:“看清楚了吗,这是休书,我们今天拜的堂不算数。从今往后也别跟人说你认识我!”她拉起秦子湛的手,在大拇指上划了一刀,血立刻涌了出来。她把秦子湛的大拇指按在了休书上。唐珉目瞪口呆:“师妹,你……你居然连休书都写了?”“这叫两手准备。”温灵溪很得意,“好了,现在我们可以走了。”临走之前,唐珉同情地看了看一言不发的秦子湛:“秦少主,半个时辰后你的穴道自会解开。抱歉,冒犯了。”“师兄,你跟他说这么多干嘛。快走吧。”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秦子湛依旧一言不发。他闭上眼睛,在心里重复默念着“温灵溪”这个名字。他看得出来,这个女子绝对不像她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纯真。秦子湛一早就知道将要嫁给自己的并非宋翩翩,只是个替代品。他不在乎嫁给他的人是谁,因为他根本无心于婚事,娶宋家小姐是他爷爷的意思。他始料未及的是,温灵溪竟然如此大胆,敢神兵阁的地盘上公然捋他的虎须。和温灵溪在一起的那个男人,秦子湛虽然未曾和他正面交锋,但他敢肯定,对方的功夫绝对在自己之上。进门之后他根本没有察觉到房中还有第三个人,否则也不会这么容易被偷袭。若对方是敌人,那他应该是一个很可怕的敌人。秦子湛动弹不得,也不能叫人进来。温灵溪赌注下对了,骄傲如他是不可能让别人见到他这副狼狈样的。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等穴道解开,然后等待时机去洗刷这个耻辱。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他都会记住,并且会一点一点讨回来。唐珉的功夫很好,他轻而易举地带着温灵溪离开了神兵阁,没有惊动任何人。他不敢大意,直到离开神兵阁的势力范围,他们才放慢了赶路的速度,找了一间客栈稍作休息。赶了这么久的路,温灵溪没吃过一顿好的,早就饿得头昏眼花。面对满桌子的饭菜,她丝毫不顾忌唐珉正坐在他的对面,吃得狼吞虎咽。“灵溪,你对秦子湛……有些过分了吧。”唐珉轻声说。“对什么样的人就该用什么样的办法,要不是你拦着,我还真的很想阉了他!”“他怎么你了?你至于这么生气?”“他成亲的当天居然要同时纳两个妾,他这不是明摆着要羞辱我吗?当然,我是不会在乎这些的,只是看不过去罢了。对了,他还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勾引映秀。映秀就是我的贴身丫鬟,你知道的。”温灵溪咽下嘴里的饭菜,继续说,“这还是轻的呢!颜蕊你应该听说过吧,就是那个洛仙子,她竟然和秦子湛有一腿。我刚下花轿,她就来抢亲了,两个人当着大家的面眉来眼去……”“颜蕊?她怎么会和秦子湛有关系?”“你不相信我?还是说……师兄你看上颜蕊了?”唐珉尴尬,急忙否认:“你又胡说!”想了想,唐珉又问:“你不怕他去找微雨山庄的麻烦?”“不会的,他这种人爱面子爱得要死,又怎么会让别人知道我羞辱他的事!他要找微雨山庄的麻烦也没有合适借口。再说了,人是在神兵阁丢的,微雨山庄不找他们要人就不错了。师兄你就放心吧。”“你呀!小聪明都用在这里了。”“哪有,我本来就很聪明!”唐珉点头:“嗯,本来就很聪明。”差不多解决完桌子上的一半食物,温灵溪搁下筷子:“师兄,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出了什么事了?”唐珉一皱眉,随即又舒展开来:“灵溪,老门主他……刚去了。他临终前让我带你回天地门。”温灵溪刚端起杯子喝水,只听见咣的一声,杯子落地而碎。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他死了?”唐珉点头。刚才他观察温灵溪的反应,她的嘴型告诉他,她本来想说的是“外公”,只是嘴巴张了好久,声音硬是卡在喉咙里叫不出来。所以她只能以“他”来代替。温灵溪对这位从未见过面的外公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是他将自己亲生女儿逐出家门,也是他眼见自己的外孙女寄人篱下却不肯施以援手……可是,血总归是浓于水的。她以为自己不在乎,听到他的死讯,她的心竟然还是有一点点难过。“为什么没有一点风声?”温灵溪的声音小了很多。唐珉喝了一口酒:“江湖上一些小帮派刚归顺于天地门,且不论他们是否是诚心归顺,若此时传出老门主的死讯,势必会造成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老门主说了,他给你一年时间,让你把属于天地门的一切稳稳地攥在手心里。到那个时候才能公布他已经去世的消息。”“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一年?我?”“没错,就是你。”唐珉的眼神很坚定,“你是老门主指定的传人,你必须担起这个重任。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一句话吗,总有一天我会带着你堂堂正正回去。如今,时机已到。你可以回去了,以天地门少主人的身份回去!”“他既然有心让我继承衣钵,为什么一直不肯认我,一直将我拒之门外?”“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师妹,老门主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磨练你。要是连这点苦都吃不了,试问你如何能肩负起整个天地门?你有没有想过,你和师父的相识并非偶然?”温灵溪没有回答,她当然知道这并非偶然。有些事情连唐珉也不知道,那是她和上官麒之间的秘密。“难道……师父是天地门的人?”温灵溪故意这么问。“不是。但他是老门主的莫逆之交。师父不喜欢有人束缚他,他常到处游历,后来也收过不少弟子,就像轻音和文音,或许还有一些我们不认识的。严格地说,我算不上是师父的徒弟,我的武功基本上都是老门主教的。我自小就是个孤儿,在八岁那年遇到了师父,而我只在他身边呆了一年就被送到了天地门。”陷入回忆,唐珉的脸色变得有些忧伤。在他心里,老门主谢远才是他真正的师父,是他的亲人。(二)温灵溪抬起头,望着匾额上那三个字,心里莫名的紧张。她的双脚仿佛被钉子钉在地上一样,举步维艰。唐珉问她:“怎么不进去?”“害怕。”这是实话。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没事。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哪有人会害怕回家的。”“可是……”“进去吧。”谢园是很典型的江南园林,很大,却出奇的别致。之前唐珉对温灵溪说过老门主的一些事,温灵溪知道她这位从未见过面的外公是个很淡薄的人,有钱有势,却从来不喜欢炫耀。所以谢园的景色很美,却是那种朴实空灵的美,不像微雨山庄那般华丽大气。走了一圈之后,温灵溪发现,谢园竟然比微雨山庄还要大上许多。过往之人看见他们都毕恭毕敬地低头喊一声“堂主好”。当然,这个“堂主”是称呼唐珉的。温灵溪的方向感极好,跟着唐珉这么兜了一圈,她大致记下了园中各个方位。唐珉一边走一边对她解说,走到一处环湖的水榭,他停下来对她说:“灵溪,这溪颜小筑以后便是你住的地方。”“溪颜小筑,溪……颜……”温灵溪喃喃重复。“溪”是她的名字,“颜”是她母亲的名字。唐珉告诉她,她们母女的名字都是老门主起的,房子外面那块写着“溪颜小筑”的匾额也是老门主生前亲自题写的,足见他对她们母女的重视。温灵溪心里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想到自己将要做的事,那一瞬间她是有一丝犹豫。这个秘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连唐珉也不知道。“师妹,想什么呢?”唐珉发现她走神了,叫了她一声。“没什么。”唐珉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院子:“那边是谢堂主住的地方,谢堂主是你舅舅,也是现在的新任门主。”“我舅舅?”温灵溪震惊,“我什么时候多了个舅舅?”“谢堂主单名一个’寒’字,是你娘同父异母的弟弟。你没听说他过也正常,谢堂主清心寡欲,向来不怎么插手天地门的事,老门主走了之后他才勉强暂代门主一职,就等你回来了。”温灵她越听越糊涂:“既然我还有个舅舅,外公为什么要把天地门交给我?他这么做,不怕谢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唐珉没有回答,他走得很快。温灵溪气喘吁吁地跟着,眼见唐珉进了大厅,她大声道:“你走慢一点……”然而一跨进门槛,她剩下的话全卡在喉咙口。大厅里几十双眼睛同时盯着她,带着探究的目光,将她从她到脚打量一遍。大厅正前方,温润如玉的素衣男子嘴角带着笑意,问她:“你就是灵溪?”许久,温灵溪才明白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她木讷地点点头。温灵溪忍不住打量起这个眼前的男子。不得不说,他长得很好看。同样身为帅哥,宋恒冷酷,秦子湛很慢,而他却很温和。那双眼睛就像盛了一半倒映着月光的湖水,亮晶晶的,柔柔的,看起来很舒服。她的眼睛慢慢往下移,当她注意到他所坐的不是普通的椅子,而是轮椅的时候,小小地吃了一惊。这么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竟然不能走路……就好似精美的璞玉上划了一刀,何其遗憾。“你和你娘长得一点都不像。”素衣男子开口。温灵溪眉头一皱:“你认识我娘?”“我是谢寒。”温灵溪更加吃惊。谢寒……他就是谢寒!谢寒对她微笑,然后说了一句分量极重的话:“灵溪,我很高兴你能回来。从今往后你就是天地门的大小姐,未来的门主。”话音落,大厅里所有人,包括唐珉在内,全部一起向温灵溪跪下,齐声道:“参见大小姐。”温灵溪被这铿锵有力的声音给吓到了。所以说,她的人生还是充满传奇色彩的?就像那些七侠五义的话本故事一样?就像说书先生口中的传说一样?温灵溪不知所措:“你们跪着干嘛……”谢寒波澜不惊:“灵溪,你是他们的少主。他们跪你,天经地义。”“你们赶快起来,不要跪我了……”“是。”众人同时起身。温灵溪这才能正常喘气。自始至终,谢寒正襟危坐。他也就二十六七岁的样子,还很年轻。温灵溪想,会不会就是因为谢寒行动不便,所以外公才会把天地门交到她手中?温灵溪正出神,谢寒开口唤她:“灵溪,你跟我来。”他没有让除了温灵溪意外的任何人跟着,包括唐珉在内。笨重的轮椅在他的驾驭下灵活自如,比正常人走路还快。温灵溪加快步子,勉强才跟上他。密室的门一打开,一股寒气迎面扑来,温灵溪缩了缩身子。而谢寒却毫无反应,他点燃墙上的蜡烛,摇着轮椅继续往里面走。“这是什么地方。怎么阴森森的?”“我带你去见老门主。”温灵溪又是一颤。难怪这里阴森森的,原来是……可是温灵溪想错了,这里之所以这么冷,主要是因为密室深处是一个冰窖。谢远的尸身就放在冰棺之中,以保护身体不腐。“跪下。”谢寒淡淡开口,却一种让人不得不从的震慑力。温灵溪乖乖照做。谢寒对着冰棺,低声道:“爹,我把灵溪带来见你了。我会帮她撑起天地门,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她。”“灵溪,你过去,帮外公合上眼睛。”温灵溪起身,慢慢走到冰棺旁边。她惊讶地发现,谢老门主的眼睛是睁着的。“你外公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在生前见你一面,现在你来了,他也该安心走了。”温灵溪的心情很微妙。她许久才吐出一句话:“外公你放心,我会听舅舅和师兄的话。”谢寒摇着轮椅至墙边,伸手在中间一块凸出的砖块上敲了三下,那块砖便缓缓移开了,露出一个棕红色的小盒子。他打开盒子,取出一小捆银白的的冰丝递给温灵溪:“这是你外公留给你的,本来应该传给你娘……”“这是……”温灵溪仔细打量手中看似毫不起眼的银丝,心中百感交集。“揽云冰丝。”温灵溪身子一颤。师父说的竟然是真的,这东西果然在天地门!揽云冰丝是江湖上人人梦寐以求的宝贝。温灵溪很早以前就见过,此物细如发,利如刃,轻如烟,可用作琴弦,弹奏出世间最美妙的乐曲;可做利器,杀人于无形,不留任何创口。甚至,用它可以轻易将人的头颅切下……“这原本是你娘的防身之物,她离家出走的时候还给了你外公。现在,它是你的了。”温灵溪伸手接过。她想起上官麒曾对她说过的话:“你要找到这东西比冰还冷,就像绝望时候的人心。”果然。“身为天地门未来的门主,你必须要变得强大。从明天开始,我会亲自教你武功。”谢寒说,“你自小在苏州长大,过阵子我会派你去接管苏州威远镖局。”“啊?不行不行不行。”温灵溪连连摇头。她刚从狼窝里逃出来,现在让他回苏州,不是等于送上门去任秦子湛鱼肉吗!谢寒微笑:“你行的。下个月武林大会一结束,你就回苏州。”温灵溪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不仅得罪了秦子湛,还得罪了宋恒。偏偏这俩人又是苏州最有势力的两个世家的继承人。她回苏州相当于找死……温灵溪讨价还价:“可以让大师兄陪我一起去吗?”唐珉的功夫比秦子湛厉害,有他在,她就不用怕了。谢寒一口拒绝:“不行,你不能事事依靠别人。”“可是……”“记住,你现在是天地门的少主,没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你要善于利用自己的优势。”“是,舅舅。我知道了。”温灵溪后悔得想死。她抱着永不回头的信念逃出苏州,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羊入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