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想好答案。
我决定先尽量避开秦北徵。
人总要有个一技之长,擅长逃避怎么不能算呢。
吃过了晚饭,在房间里躺的头晕,我准备去看看小五。
刚进小五的房间,秦北徵正与郎中讲话,我本想转头就走,可又觉得这样的回避太过刻意,尤其小五眼尖看见了我,一声清脆的“三姐姐”已经把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我,我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
小五一下子跳到我身上,她虽不重,可我躺了一天着实有些脚软,抱着她竟一个趔趄,还好坐到了床上没有摔着她。
我看到秦北徵伸在空中还未收回的手。
我选择无视他,看向郎中问道,“我们家小五的病如何?”
郎中微微颔首,“夫人想必也知道,这小女娃的病不是轻易能好全的,原先吃什么药还照常吃,我再另开一副急药,只吃三天。”
我客气的谢过郎中,秦北徵送了他出去,不多时端回来两碗煎好的药。
“我问郎中给你也开了一副新药,喝了吧。”
我端着碗一饮而尽,药汤的苦涩不免让我皱了皱眉头。
秦北徵从小五床边的柜子里摸出一个铁盒,倒了什么东西在手上,递过来给我。
那是两颗水果糖,包在亮晶晶的油纸里。
我抬头看向秦北徵,他亦低头看我,眉目平和,是我熟悉的温柔模样,可那眉尾稍垂,却几乎有些讨好的意味了。
我心尖一颤。
他大概是后悔让我罚跪了。
曾经在他身边的两年里,他从不曾对我说重话,更没有责罚过我,哪怕如今我真的犯了这样严重的错,只是淋了雨跪晕了,他便已经开始自责。
暗戳戳的用小心翼翼的关心,试探期待我没有反过来生他的气。
我扭过头去,藏起堪堪欲坠的眼泪,哄怀里的小丫头喝药。
秦北徵就一直举着手里的糖,直到小五喝完药,叫着“好苦好苦”,拿走了其中一颗,他才缓慢的把手放下。
小五闹着和我玩了一会儿,躺在我怀里睡着了。
房间里有片刻的安静,在一边站了很久的秦北徵突然开口,声音里有明显尽力迎合于我的轻柔。
“我明日进宫办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在宫门外的集市买给你。”
我无声摇摇头。
秦北徵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我突然想到刚才无意应下了郎中称呼的“夫人”,或许是这个举动,给了他一分希冀,可我一再拒绝,又让他无所适从。
我也有些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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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秦北徵临行前,又来问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索性蒙着被子装睡。
他在门外站了半晌,听我实在没有动静,最后只能默默离开,而后我一整天心里都乱的很,喝了三顿药,饭却是没吃几口,天才黑一半,头便开始昏昏沉沉的。
我歪在床上睡去,竟又开始做梦,这次梦到的故事,正好接着上一次。
我在家里昏暗的小土房中,艰难的长到十二岁,村头来了个邻镇的地主。
地主大腹便便,笑的和善,他说若是谁家有养活不起的年轻女孩子,可以到他家里去做丫鬟,虽然干活辛苦些,但保证每天都能吃饱。
听到能吃饱,我就跟着他走了。
其实吃不饱也没关系,我太想逃出这个家了。
地主的府邸真大,好气派的院落,当中是三层还带阁楼的房子,难怪要丫鬟伺候。
一行十几个和我年岁相仿的女孩子,我们被带着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裳,吃了饭。
每个人的碗里都有白嫩的米饭和油亮的肉,大家都吃的狼吞虎咽,没有人注意到漂亮的新衣服是有点奇怪的,布料薄的快要透明,领口还格外的低。
地主给我们请了师傅,琴棋书画,什么高雅就学什么,他说我们以后要伺候达官显贵,这些不能不会。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这么好的东西。
我学的最认真,最用心,才一年光景,我已经全都能做的有模有样,比别人都强。
我摸着黑练了两个月,给地主弹了一曲据说是红楼里最时兴的曲子,虽然我不知道红楼是什么地方,但我远远见过一眼,那样的花团锦簇,恍如天上人间。
一曲终了,地主满意的抚掌而笑,眼神里露出一些我看不明白的意味。
第二天,他带我去了红楼。
我以为是对我学东西最快的奖励,所以我没有半点迟疑的喝下了那杯甜甜的酒。
接着在那个最高层最隐蔽的房间里,重重叠叠的繁花帐缦之后,我见到了真正的人间炼狱。
因为那杯掺了坊中秘药的酒,我身上每一个毛孔里都钻着异样的痒和热,陌生的男人轻而易举钳住我的手脚,神志不清的我全无反抗之力,恍惚中甚至开始乞求鞭子和绳索快些落到我的身上。
两个时辰后,药效退去,我瘫软在床边,身上没有一处完整平滑的皮肤,到处都是可怕的血痕。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荒芜世道下,地主还可以保住高楼阔院,掌中金银如流水。
他表面看似和善,却私下与官僚勾结,带回去的年轻女孩名为丫鬟,实为供给达官显贵发泄凌虐的暗奴。
我和其他“丫鬟”被囚禁在这家特殊的红楼,每个人手腕上都套着沉重的锁链。
我知道挣扎无用,被过分关注只会死的更早,我默默承受着每一次的痛苦折磨,然后强迫自己多吃一些饭,不要让身体太快透支到极限。
只要活着,总还有一丝希望。
一年后的晚上,我等到了一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喝醉的府衙落下了佩刀,我在凌晨的夜里,借着一汪惨白的月光,对准了缠着镣铐的右手。
我想逃出去的心早已冲破对疼痛的恐惧,不需要再做任何多余的准备。
冰冷的刀刃斩断皮肤血肉,随着沉闷的声音嵌进腕骨。
一刀未断,我满头大汗,几近晕厥。
我死死的咬着一方手帕,再次举起刀,毫不犹豫的,狠狠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