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在纷乱断续的思维中冷静下来,但二姐姐仍不肯相信眼前的事实,她毫不怯懦的直视着侍卫首领冰冷的目光,缓缓蹲下身去,捡起了几张信纸,拿在手中细看。
她的手明显的颤抖,连带着那几张信纸也在抖。
侍卫首领似乎等的不耐烦了,他扬手喊了一句,侍卫们当即鱼贯而出。
我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想守住身后书房的门,却听到了木门机括转动的声音。
秦北徵从里面打开门,神态平常,面色淡然,他将蹲着的二姐姐扶了起来,不着痕迹的避开她质询的目光。
侍卫们立刻涌上前扣住秦北徵双臂,将他双手反剪押走,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我和二姐姐一眼。
大门在外面落上锁,院子里重又恢复安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天气渐渐阴了下来,冷不丁的落了几滴雨。
我虽对这一幕早设想过千百次,可当它毫无预兆的真实发生在我眼前,我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二姐姐更是久久不能从震惊的情绪中缓和过来,她拉着我的手坐在墙边,头发有些乱了,却用微微颤抖的手摸了摸我的脸。
“小迟别怕啊,没事的,我相信将军是被冤枉的,他肯定很快就能回来了。”
她说这话时也没有多少底气,不知道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安慰她自己。
我陪她一直等到月色初上,后院的门再没有任何动静,反而是在前院读书的四妹妹回来了。
她如今十三岁,比我离开将军府时长高了不少,眉眼间也渐渐瞧得出与秦北徵有几分神似,一笑起来颇有些英气的风姿。
她被保护的很好,既有受教养的明事知礼,又不缺女儿家的天真烂漫,如她的名字“悦龄”一般,是个在年年岁岁的快乐中长大的姑娘,好像我们这几个做姐姐的未能遂愿如意,便把心底那份美好都寄托在她身上,期盼她能替我们活的自在。
倘若小五也能平安长大就好了,她一定也会像四妹妹一样幸福。
------------------------------
秦北徵被带走的事情,我和二姐姐不约而同的对四妹妹选择了隐瞒,她只以为哥哥又宿在宫中处理事务,每天还是如平常一样去前院读书。
这几日的天气都不大好,阴沉沉的让人觉得压抑,我和二姐姐日夜悬心,浑浑噩噩的守着这越来越空荡的将军府,她四处求人帮忙打听宫里的消息,可都是徒劳无功,我们在日复一日的空等中渐渐耗尽了希冀,却又无能为力。
我开始怨恨自己的不作为。
既然当初选择一走了之,为什么不藏得再好些,既然三年后又回到了将军府,为什么还要纠结于那些无谓的拉扯而白白浪费了时间,若是我早些劝秦北徵回头,或许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局面。
我彻夜难眠,揪心不已,度日如年的苦苦煎熬许久,秦北徵终于回来了。
那是在院门落锁四天后的傍晚。
我和二姐姐正坐在门口挑豆子,将军府后院的大门又一次被撞开,仍是那些披甲佩刀的御前侍卫,为首者的面色较上一次眼见的平和许多,手里还提着两个精致的箱笼。
“这些是陛下亲赐的珍贵药材,两位姑娘,要好生照看秦大将军。”
我们尚未反应过来,侍卫首领的身后便先有几个医者打扮的宫人走上前,接着是几个侍卫抬着一副竹担,血污中躺着一团不人不鬼的东西,一动不动,只剩下些微弱的呼吸。
二姐姐看到这一幕立时腿软,险些跌倒,我才堪堪拉住她,她便扑到侍卫首领脚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我们将军……”
侍卫首领一边指挥人把秦北徵送到房间里,一边弯腰将二姐姐扶了起来。
“秦大将军无事了。”
二姐姐仿佛终于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慌乱的挥舞着手,只顾得上落泪,却再说不出一句话。
“太医们自会为大将军诊治,我等还要回宫复命,告辞了。”
说完,侍卫首领抱拳微微躬了躬身,带着侍卫们离开,二姐姐踉踉跄跄的要往秦北徵房间走去,我跟在身后叫住了她。
“四妹妹一会儿还得吃饭呢,姐姐先去管她,将军这里我来照顾。”
她回头看我,含泪笑着抹了把脸,“是是是,你看我这都忘了,那我先去给她做饭,你若有什么事只管来喊我。”
我点了点头,二姐姐便转去了厨房,我走到秦北徵房门外,听里面太医窸窸窣窣的声音,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床上的秦北徵已经平稳的仰面躺好,终于能看得出完整的人形,太医褪下了他大半衣裳,露出重重叠叠的各种伤痕,旧些的已经凝固结痂,新的仍在汩汩冒血。
我原以为见到这些,我会像二姐姐一样崩溃大哭,可我竟出奇的平静,甚至还能想着先对几位太医行了礼,才开口问秦北徵的情况。
“大将军受了鞭刑,针刑,烙铁,滴漏,伤口上撒过辣汁和盐水,这些刑罚本是求疼痛而非要命的,只是不好养伤,尤其要防着污染。”
我咬了咬舌尖保持清醒,应了一声。
“另则,大将军的小腿骨被打断了,虽说能接续上,但往后也没办法如常人一般平稳行走,且逢阴雨潮湿天气会有疼痛之感,还需多加注意。”
我脑中一声轰鸣,再度俯身行礼,深谢太医。
一个时辰后,秦北徵身上的伤口都已完成处理,太医留下后续用药,赶着宫门落锁的时辰陆续离开,房间里渐渐安静下来,只余秦北徵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和空气里若隐若现的血腥气味。
我坐在床边,用铜盆装了些清水,将干净柔软的棉布沾湿,避开涂了药的伤口,小心翼翼的擦拭着秦北徵脸上的血污。
------------------------------
棉布渐渐染成暗红色,露出来了男人一张干净的脸。
秦北徵双眼紧闭,眉头微蹙,似乎在昏迷中也承受着深切的痛苦,他额角和脸中还有几道鞭尾扫出的痕迹,伴着青紫的淤血,嚣张的盘踞在漂亮深邃的眉弓和鼻骨上,竟成了一种凄烈少见的美感。
我心口漫上阵阵撕扯般的痛楚,一滴眼泪落在铜盆里,发出轻灵的水音。
我被这声音惊得回了神,扭过头去不忍再看,却带出一串断线落珠般毫无征兆的泪水,身子也失了力气滑坐在地上。
终于,在这寂寂的夜里,我伏在秦北徵床边,再难装出对着外人的那副冷静沉着,几近崩溃的握住伤痕累累的一双手,无声的嘶吼,压抑的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