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金窟”是京城最大的暗街,此地藏在南城的老旧街道下,地上是居民区,地下就是销金窟本窟,里面鱼龙混杂,干什么勾当的都有。
譬如买凶杀人、穷赌豪掷、卖色卖身……都在这里。
贺寅从永巷出来,径首走向南城的朱雀巷。
几个鬼鬼祟祟的闲汉手揣袖子靠在墙上,盯着他。
他顺手将钱袋丢过去,砸中其中一人的脸:“落魄人来销金窟,此中自有富贵路,阴兵引道,金龙开门。”
黑脸男人听了暗号,就知道这人不是番子细作,收了钱袋。
“亡命徒有亡命徒的活法,进了黄泉,一切都得听阎王的安排。”
贺寅:“在下颇有些入乡随俗的美德。”
黑脸男人说道:“如此,里面请。”
男人打头阵,带贺寅进了一间茅屋,打开屋中间的火塘壁板,让到一边。
“你可想好了,揣了富贵出来,就是轮回人。”
销金窟的规矩,拿了里面的东西出来,每月都得来“上一次香”。
赌钱的得继续来赌,嫖娼的得继续来嫖,这就是所谓的轮回人——用掉的钱都叫香火钱。
谁要是想逃掉香火钱,销金窟的爪牙就会追到他家里,横死都算轻的。
贺寅看着壁板下的石阶,轻描淡写道:“亡命徒要什么轮回?”
对方龇着一口黄牙嘿嘿笑道:“这规矩是阎王定的,小白脸,你若是怕,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我看起有发抖么?”
“你没抖,但进了黄泉的人,一辈子都休想出去。”
贺寅:“有趣。”
他拾阶而下,长梯呈螺旋状,足足三百阶,才到“鬼门关”。
一对男女挤在那扇阴森森的石门前,不管不顾的寻快活。
贺寅从两人旁边过去。
女子扯住他的衣袖,声线里夹着邪欲:“嗯……看都看了,你不来么?”
贺寅的目光落在她手上:“假如是在外面,我会折断你的手。”
对方汗涔涔的哼笑道:“你进了黄泉,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阎王的法眼,想断掉我的手,得先问过阎王。”
“婊子和嫖客寻欢作乐,他都看在眼里?”
女子是销金窟的妓女,登时怒火中烧:“呸!
小白脸,姑奶奶看你进去后还敢埋汰谁!”
贺寅撕下被她抓过的袖子,抬脚离开。
石门后是一条仿照地上建筑的长街,乌烟瘴气,长街尽头是阎王殿。
那扇殿门十年没开过,阎王本人也无迹可寻。
只有资历最老的判官见过他一次,据说他戴着一张恶鬼面具,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大约是长得丑。
阎王这尊邪神虽然不怎么来销金窟,但这里发生的一切,就如那妓女所言,都在他眼皮子底下。
贺寅在长街上来回走了一圈,浓重的胭脂味、各种熏香味沾了一身。
他走进一家挂着“枉死城”鎏金牌匾的门店,里面热火朝天,一群赌徒红着眼睛,将赌桌围得密不透风。
庄家气定神闲地坐在虎皮大椅上,在贺寅进去时,他正在摇晃手中的铜皮摇筒。
“咚——”摇筒扣在木桌上,年轻男人说道:“买定离手,死鬼们,下注了。”
“大!”
左手边的中年男人红着眼睛,把银子重重得砸在桌上。
“小!
小!”
对面的人红着脖子把等数的银子压在桌上,眼巴巴的看着筒子。
一群人围聚在这里,有人瞬间倾家荡产,有人则坐拥银山,买大买小,一两局就定了生死。
贺寅静静瞧着。
庄家打开摇筒:“小。”
那买大的男人哀嚎一声,跪在地上哭得不成样子:“苍天!
我还等着银子回去救亲娘啊!”
庄家笑吟吟道:“瞧你下贱成什么了,别嚎,没钱了这里可以借给你,要多少?”
男人连忙擦掉眼泪:“十两!
不、一百两!
我定然可以赢到钱!”
“呵呵,牛头,把钱给他。”
男人拿着钱,转瞬又输得精光,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再借我一点钱!
我一定可以……”庄家无情道:“你恐怕还不起了,一月内把这一百两交上来。”
“求求你,我娘还等着用银子啊!”
一群小鬼嘻嘻哈哈的笑起来:“那你继续赌啊,把你妻子赌上。”
“赌!
我赌!
我有个女儿,今年十六岁,我就拿她赌!”
庄家笑吟吟道:“女儿是值钱的东西,一百两,给他。”
贺寅找了个空位坐下去,庄家看过来:“新面孔,要借钱么?”
贺寅将腰上的玉佩扔在桌上。
对方笑道:“蓝田玉,是贵重东西,五十两,买大买小?”
贺寅:“先摇来听听。”
“行家,噤声。”
赌桌上瞬间安静下去,只听得三颗骰子在摇筒里叮叮当当。
“咚——”。
庄家说道:“买定离手,下注。”
贺寅敲敲桌子,缓缓道:“第一次赌,大小有什么讲究?”
“三个六、西五六,大,反之则反。”
“两个六呢?”
“十二点,大。”
“那就小吧。”
……崔滁从东厂出来,看看面了两指厚的雪。
小顺子见他冲西边瞧了一眼,便说道:“干爹,要去看金公公么?”
崔滁冷着脸:“看他做什么,冻死算了。”
说着,又道:“天还不算晚,去城中转转。”
小顺子说道:“章丘家的棉花最好,金公公皮嫩,火气矮,一到冬天就容易生冻疮,儿子去一趟惠民药局。”
崔滁爬上马背,冷冷道:“多嘴。”
小顺子笑起来:“最好再去一趟肉铺、米铺、柴房,那里什么都缺,金公公怕是还得挪口粮食养着那位,这半年来该瘦了不少,得叫大夫开一副温补的方子。”
崔滁牙痒痒:“温补!
他自作自受!
走!”
金卯哆哆嗦嗦的把衣裳从木桶里拎出来,拧干,挂在屋檐下的木杆上。
他搓了搓手,在手上哈了几口气。
骨头冰透了,暖不起来。
有人敲门,他跑下去,看到崔滁冷冰冰的脸,登时有些慌乱。
他自请来这里时,最不满意的就是崔滁,对方和他一起进宫,早年都在内书房学书算,像个兄长。
崔滁看到他身上的薄衣,又看到他发紫的手,脸瞬间就像冻刀子似的。
“来给你收尸,没想到你还有口气啊,看来还能蹦跶几天。”
金卯知道他的脾气。
这人就是典型的“打是亲,骂是爱”,他若是心平气和的跟人说话,就是要下死手了。
金卯轻声道:“三哥。”
“别介,三哥西哥的,都比不上你的九皇子。”
金卯替他抚掉肩膀上的雪:“雪大了,先进屋。”
崔滁板着脸进院,看到屋檐下正在滴水成冰的衣袍,瞬间又冷笑道:“贤惠,当年叫你泡一杯茶都得好声细语的哄半天,现在都会织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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