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变成什么样,他都是最漂亮的人。
我们在河岸的许多地方贴了很多悬赏告示。
捞到无人认领的尸体来回报,有赏金。
大海捞针,可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每一天,都有人叫我们去认尸体。
每次听到消息。
我都要手脚冰冷一阵。
害怕是他。
扶湘随身带着的钱快烧没了。
父亲派人来捉我回去。
在一次混乱中,我从山上摔了下去。
跟扶湘和裴琰走丢了。
醒过来的时候。
我看见漫山遍野的红蜻蜓。
我摔在了一丛灌木里。
有几株野棘。
脸疼得发麻。
我摸了摸濡湿的脸颊,手上都是血。
我又检查了一下,手臂、膝盖擦破皮了。
有些野刺扎进了肉里,渗出细小的血珠儿。
不看并不觉得疼。
我撑着手臂爬起来。
忽然听见灌木丛外有人在说话。
「澈哥哥,你去里面给我捉一只红蜻蜓,好吗?」
有几只红蜻蜓,停在灌木梢。
有人拨开了我眼前的乱丛。
我望向闯进来的人。
他那白玉一样的脸突兀地生出一道又深又长的疤,从左眉尾一直划到左唇角。
狰狞可怕的疤。
可他,明明就是世上第一漂亮的沈玄澈。
无论变成什么样,我也认得他。
他看见我。
他那双漆黑的眼睛茫然地望着我。
他那缕不服帖的发,还嚣张地翘着。
他不认得我了。
他只是瞥了我一眼,就捉红蜻蜓去了。
他在树梢捉到一只红蜻蜓,转过脸对外面的姑娘喊:「音音,捉到了。」
他转身就往外走了。
我怔怔地喊他:「澈哥哥……」
我的声音沙哑。
好难听。
他停住了脚步,回过身来。
他定定地望着我。
他的眼神有些困惑。
外面的姑娘叫了他几声,他没有应。
外面的姑娘跑进来了。
她看到我的时候,惊惶失措。
她和我,长得有些像。
她紧紧拉住沈玄澈的手,拖着他往外走。
她说:「澈哥哥,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沈玄澈很听她的话。
他们走了。
我多想追上他。
可是站起来才知道脚扭了。
我只是踉跄地跟着走了几步。
又摔了。
我忽然觉得疼了。
天一下子黑了。
红蜻蜓飞得低,原来是要下雨。
我狼狈地撑着手再爬起来。
我还要追他。
紫蓝色的闪电把天撕成了两瓣。
天角的响雷鞭挞着乌云滚滚而来。
很多寒鸦张皇失措地扑腾着翅膀乱飞。
很快就要落大雨了。
我捡了一根树枝做拐杖,在荒野蹒跚前行。
可是我走得太慢,倾盆大雨还是浇了下来。
我有些自暴自弃了。
我扔掉手杖,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我以为我会被这场雨浇坏。
并没有。
一把伞遮下来。
沈玄澈回来了。
他把我背起来。
离开这个暴雨滂沱的荒野。
他的肩膀那么温暖、踏实。
我把脸搁在他的肩膀上。
不哭了。
我还偷偷伸出手,把他那缕翘毛捋顺。
我以为,沈玄澈记起来了。
没有。
他只是对一个陌生的姑娘施舍了善意。
可是没关系。
我又和他在一起了。
他把我带回他现在住的地方。
是临溪建起的一座小木屋。
收拾得干干净净。
他给了我一套干净衣裳换。
是他的。
他的衣服有种安静温柔的味道。
一穿上,好像他拥抱住了我。
我身上、心上的疼,一下子痊愈了。
我换了衣服出来,双手拢着领口,他的衣服对我来说,太大了些。
他看到我,眼神忽地变得幽深。
他很快别过眼去。
他给了我药和针。
男女授受不亲,他叫我自己挑刺和涂药。
他不记得我,没关系。
他活着,什么困难也不叫困难了。
我们可以再相爱啊。
我挑了一个野刺,然后哗啦啦掉眼泪。
我故意的。
根本就不疼。
可我对着他委屈地抹眼泪。
他看不下去了。
他夺过我手里的针,坐在床沿,专注地给我挑刺。
他专注时,唇会紧紧抿着。
眉头也紧紧攒着。
那双漆黑的眼眸,有水一样的光泽浮动。
我近乎贪婪地望着他。
我伸出手,抚摸他左脸那道疤。
都结疤了。
刚受伤的时候,一定特别疼吧。
我几乎能想象到血肉掀翻的样子。
他像被火烫到一样。
他反应很大,狼狈地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